重返谢府,对谢天歌而言,如同踏入一个被时光精心封存的琥珀。
府邸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依旧,几乎与三年前别无二致。
这种“原封不动”的背后,透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诡异。
她知道,这必然是曲应策的手笔。
那个男人,以这种近乎偏执的方式,保留着谢家曾经的荣光,也凝固了她所有的过往。
唯独她的闺阁,是唯一的例外。
那里早已空空如也,她自幼把玩的物件、衣裙、甚至随意搁置的笔墨,都被一件不剩地移入了深宫,安置在那座金丝笼般的“留香殿”中。
有几日,她心里想着要不要去宫里把自己的东西要回来。可这念头刚起,便被她自己立刻按下了。不能再去和他有什么纠葛了。
天工局的囚禁,苍原城紧绷的战局,回大雍的路途中,回程途中又是三个姑娘一起挤在马车上,谢天歌几乎都没真正睡好过。
回到谢府的头几天,谢天歌像一只需要冬眠的小兽。仿佛要将过去三年欠下的安稳觉一并补回,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
然而,神奇的是,每当谢天歌睡醒,饥肠辘辘之时,阿莹总能适时提来一个精致的食盒。
盒盖一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全是她记忆深处最喜欢的吃食。
阿笙他自那日进城一别后,并未登门,仿佛知晓她亟需休憩。
可这每日不缺席的餐食,却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存在与牵挂。
菜肴日日翻新,却样样精准地踩在她的喜好上,引得她胃口大开。
这日午后,谢天歌正在用一顿丰盛的“早午膳”,她满足地摸了摸小肚子,对旁边的阿莹炫耀道:
“阿莹,我觉着我这几日圆了一圈。”
阿莹抿嘴一笑,“怎么会那么快,小姐,你长肉向来慢得很。三年前,您顿顿吃得多,也不过是脸颊上多了点肉肉而已。”
谢天歌将信将疑,认真地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腰身,蹙眉道:“不对不对,我摸着就觉得胖了些!”
阿莹从善如流,笑着附和,“是,可能是胖了些,只是不明显。”
听到她的认同,谢天歌笑得眉眼弯弯。她又多吃了两口饭,似乎又想到些更重要的,她立刻说道,“得叫厨房坚持给大哥做些好吃的。赶紧补回来”
提到谢绽英,阿莹脸颊微微泛红,“小姐放心,厨房日日都给大公子单独做了膳食,之前因为慕容少爷在治疗的时候就给大公子注入了大量的内力,他才能一醒来便不影响活动,近日慕容少爷的内力渐渐散去,大公子身体和肠胃都很虚弱,需得用特制的药药膳辅助恢复,慕容少爷吩咐过,不可操之过急。”
谢天歌仿佛放心了些,又情不自禁感慨道,“大哥和二哥也真是辛苦,每日天不亮就去军营,深更半夜才回府,我想同他们说句话都难。”
“散落在各处的谢家旧部陆续归营,两位公子亲自接待安抚,自然忙碌。”阿莹解释道,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俏皮的光,“不过小姐放心,今日午后,他们必定回府。”
“哦?为什么?”谢天歌奇道,“府里今日有很重要的事吗?”
阿莹正要开口,却见府里的吴嬷嬷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额上还带着细汗,喘着气道:“小姐!您快去府门口瞧瞧吧!出大事了!”
谢天歌心头一紧,站起身:“吴嬷嬷,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吴妈妈抚着胸口,顺了口气,脸上表情复杂,“是、是那位北疆王!他来了!阵仗……阵仗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吓人!”
赫连誉?
谢天歌一听这三个字,仿佛便明白了。
这家伙,从来不知“低调”为何物。
她放下汤匙,整理了一下衣裙,对阿莹道:“他大概是在府里呆得无聊了,走,看看去。”
主仆二人来到谢府大门前,一开门,谢天歌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她自认对赫连誉的排场已有心理准备,猜想无非是骏马豪奴、礼品堆积,堵塞街道什么的。
可眼前这阵势,彻底颠覆了她的想象——
一支望不到头的队伍,从上到下,清一色的正红装扮!
就连每一匹神骏战马的额前,都系着一朵硕大而喜庆的红花。一眼望去,宛如一片燃烧的红色海洋。队伍中抬着的、扛着的、车载的,全是系着红绸的箱笼托盘,绵延足有十数丈,浩浩荡荡,几乎将整条街映成了红色的河流。
而在这片红色海洋的最前方,赫连誉端坐于一匹红棕色高头大马之上。
他今日未着往日的玄黑劲装,反而穿了一身极为考究的北疆王室礼服,绯色为底,金线绣着繁复的雄鹰图腾,华贵夺目,衬得他本就俊美近妖的容颜愈发耀眼,不像是一国王君,倒像是……要去迎亲的新郎官!
见到谢天歌出现,赫连誉眼中瞬间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潇洒流畅,从身旁侍从手中接过一个异常精美的紫檀木盒。
他手捧木盒,缓步走到尚处于震惊中的谢天歌面前,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谢府在皇城,街道两边会有百姓围观),竟单膝跪地!
这一跪,不仅让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哗然,连谢天歌也惊得后退了半步。
赫连誉却浑不在意,他仰起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谢天歌,虔诚地打开了手中的木盒。
阳光洒落,盒内绒布上,静静躺着一顶小巧玲珑的银色冠状发饰。造型别致灵动,花纹繁复精美,绝非寻常匠人所能为。发饰之上,细细镶嵌着无数细碎的宝石,并非刻意炫富的硕大晶石,而是如星辰般细密点缀,在日光下流转着温润莹透的光泽,清雅多过华贵。
赫连誉的声音清晰而洪亮,带着草原男儿特有的直率与笃定,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上空,“北疆王赫连誉,今日遵循大雍礼制,以我北疆赤诚之心,向我此生唯一挚爱的女子——谢天歌,正式求亲!”
谢天歌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她看着眼前这张写满认真与期待的脸,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巨大的窘迫直冲头顶,让她几乎要跳起来。
“赫连誉!”她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你……你是不是闲得发慌,想找死?!”
赫连誉看着她因气恼而瞪圆的杏眼,腮帮微鼓,奶凶奶凶的模样,非但不惧,反而绽开一个足以倾倒众生的灿烂笑容。
“找死?自然不是。”他语气轻松,捧着盒子的手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带上了几分诱哄,“谢天歌,你看,这发饰好看吗?我特意让他们参照你平日梳妆的喜好改了好几遍。这上面的宝石,是我亲自去雪山矿脉里挑的,觉得它们的光,很衬你的眼睛。”
谢天歌看着门口越聚越多,只觉额角青筋都在跳动。“赫连誉!快把你这些人撤走!堵着路像什么样子!”
赫连誉闻言,竟也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周遭水泄不通的景象,微微蹙了蹙俊挺的眉,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堵路确实不妥。但,我的终身大事更为紧要,他们忍一忍,无妨的!”
他又把那盒子往谢天歌面前送了送,对她眨了眨眼,“收下吧,谢天歌,真的是费了我很多心思的。”
谢天歌看着他,郑重其事,“第一,我不答应你的求亲。第二,快把人从我家门口撤走。”
“那你先把这礼物收下!”赫连誉十分坚持,热络且诚恳地带继续道。“好不好?”
“你……”谢天歌。
谢天歌警惕地看着那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发饰,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这发饰……很贵重吧?”
赫连誉立刻接口,语气无比自然:“银子做的底托,能贵重到哪儿去?不过是些边角料宝石点缀罢了。这其实……是三年前我想送你的生辰礼。只可惜,当时恰逢大雍先帝驾崩,国丧期间,不便赠送,便一直留到了今日。”
他目光坦然,语气真诚,让人很难怀疑。
谢天歌审视着他的眼睛,半信半疑:“真的?只是生辰礼?不是求亲的信物?”
赫连誉立刻举起一只手,作发誓状,眼神澄澈:“自然是真的!谢天歌,我的求亲你有权拒绝。但这迟到了三年的生辰礼,你……总不至于也要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