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比天牢更显森冷幽寂的所在,厚重的石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与光亮,唯有高处一扇狭小的铁窗,吝啬地透进几缕惨白的月光,如同怜悯般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傅绿水,这位昔日后宫之主,此刻正端坐在那束唯一的月光下。
她发髻散乱,金钗歪斜,却固执地穿着那身繁复华贵、象征着她此生最高荣耀的正红色凤袍,仿佛只要还穿着它,她就依然是大雍母仪天下的皇后。
墙壁上,一盏油灯如豆,摇曳着微弱昏黄的光。
密密实实的粗壮实木围成的牢笼,如同巨兽的肋骨,将她牢牢囚禁在这方寸之地。
旁边放着早已冰凉的上一餐——一碗粗糙的白饭和一碟不见油星的素菜,看上去一口未动。
“吱呀——”
沉重的牢门被从外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紧接着,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踏在冰冷的石地上,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傅绿水如同被注入了生气,猛地从地上站起,踉跄着扑到牢笼边,双手死死抓住两根冰冷的木柱,将脸挤在缝隙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期盼望向门口那片昏暗的光影。
他终于来了!他终于肯来见她了!
“陛下!” 她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委屈。
曲应策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踱出,停在牢笼边缘。
他依旧穿着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比这冷宫的四壁更加冰寒。
“陛下……” 傅绿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试图从那片冰封的眼底找到一丝一毫的怜悯,或者哪怕只是对过往的一丝回顾,“您……打算如何处置臣妾?”
曲应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她狼狈却依旧强撑的姿态,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三年前,你顶替她大婚欺瞒朕之时,就该死了。朕念在朝局动荡,需平衡各方,妥协你父亲,留你性命,甚至给了你皇后之位。”
他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然而你呢?坐上凤位,依旧不安分。三番五次,暗中派人行刺于她!更敢给朕下药,算计朕!太庙祭祖放出假消息妄图和你父亲一起诛杀谢家军残部!傅绿水,你告诉朕,哪一件……你不该死?!”
傅绿水被他话语中的冰冷刺得浑身一颤,随即却发出一声凄厉的嗤笑,“陛下!您到底是怎样的铁石心肠?!臣妾在您身边,陪伴了您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管理后宫尽心尽力,从不敢有半点差池?!可您呢?您心里可曾对臣妾生出过半分情意?!您满心满眼,记挂的、在意的、愤怒的,都只是臣妾对谢天歌做的那些事!在您心里,臣妾到底算什么?!”
曲应策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状若疯癫的女人,眼中没有丝毫动容,“傅绿水,从你认识朕的第一天起,你就该知道,朕本就是铁石心肠。你到底还在奢望什么?”
“那为什么您对谢天歌不一样?!!” 傅绿水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猛地嘶吼起来,积压多年的不甘与嫉妒如同火山般喷发,她用力拍打着牢柱,发出砰砰的声响,“为什么偏偏对她不一样?!哪怕您对其他嫔妃也不一样些也好啊!为什么唯独她不一样!臣妾才是你的皇后!是您圣旨册封、陪伴了你三年的皇后啊!!”
曲应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冰冷,他盯着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将人彻底冻结的寒意:“你,也配和她相提并论?”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傅绿水的心脏。
她浑身剧震,像是想起了什么更深的屈辱,声音变得更加尖利:“陛下到底在执着什么?!为了她,您甚至连……甚至连我们那未出世的孩子都能亲手扼杀!!”
“你给朕闭嘴!” 曲应策猛地出手,快如闪电,隔着牢笼精准地扣住了傅绿水的脖颈,力道之大,让她瞬间呼吸困难,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眼中第一次迸射出实质般的杀意,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傅绿水被他掐得脸色涨红,眼中却充满了猩红的血丝与绝望的泪水,她挣扎着发出破碎的呐喊:“陛下!臣妾是您的皇后!是您的妻子啊!!入宫三年,您碰都不愿意碰臣妾一下!臣妾只是……只是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这有错吗?!为什么?!为什么您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样样都不如我的女人?!我才是皇后!我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看着她越发癫狂扭曲的面容,曲应策眼中的杀意渐渐被一种极致的厌恶与鄙夷所取代。
他缓缓松开手,任由傅绿水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冰冷而残酷,如同最终的审判:“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在意的,真的是朕吗?傅绿水,你和你那个野心勃勃、贪恋权势的父亲一模一样!你在意的,从来都只是‘皇后’这个位置带来的无上尊荣!”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仿佛内心最不堪的隐秘被无情戳穿,傅绿水尖声否认,试图做最后的辩解,“陛下!臣妾是因为真心爱慕您,才千方百计想要成为您的妻子啊!!”
“朕的妻子是谢天歌,不是你,朕也不在意你怎么想。” 曲应策打断她,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傅绿水,朕给你两条路。要么,你自己死。要么……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里,穿着你这身可笑的凤袍,呆一辈子!”
他微微停顿,给出最后的选择:“你自己选。”
傅绿水如同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诅咒,不停地摇着头,语无伦次地哭喊哀求:“不……陛下!陛下您不能这样对臣妾!您不能啊!!我是皇后!我是大雍的皇后,是后宫之主!!我才是您的妻子!不是谢天歌!不是她!!陛下您为什么一直向着她?!为什么?!!”
曲应策看着她彻底崩溃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充满讥讽的嗤笑:“皇后?你视若性命、苦苦挣扎想要保住的皇后之位……”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看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身影,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切入骨的自嘲与悲凉,
“……不过是她,不要的东西。”
曲应策仿佛在笑自己的无能,他缓缓转身,喃喃自语道,“连朕,也是她不要的!”
说完这句,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亦或是再也无法忍受此地的污浊与癫狂,决绝地转身。
“陛下——!!陛下您不要走!!臣妾是您的妻子!是您的皇后啊!!您不能把我关在这里!不能——!!!”
身后,傅绿水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哀求,如同厉鬼的嚎叫,在森冷的宫墙之间激烈碰撞、回荡,却再也无法让那道玄色的身影有丝毫的停留。
沉重的牢门再次轰然关闭,将所有的绝望与疯狂,彻底隔绝在那片永恒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