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青草叶尖,凝结着一夜天地精华的晨露。
谢扶光取来七十二只粗陶碗,将这些清冽的露水一一盛满,整齐地摆放在那七十二只作为阵眼的布偶之前。
她不点火,也不念咒。
她只是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用指尖,轻柔地,逐一触碰每一只布偶的眉心,像在为沉睡的孩子开启尘世的眼睛。
当她的指尖离开最后一只布偶时,七十二只陶碗中的露水,竟在同一瞬间,无风自动,泛起了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涟漪扩散,仿佛敲响了无声的丧钟。
“去吧,”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三日未眠的沙哑,却透着神只般的冷漠与威严,“带着名字,走进他们的梦里。”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天柱崖为中心,如潮水般向南席卷百里。
京城之内,所有在睡梦中的人,无论高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在同一时刻,坠入了同一个诡异的梦境。
梦里,他们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硬生生从脚下撕裂开来。
那影子不再是漆黑一团的轮廓,它扭曲,拉长,最后站起,化作一个披麻戴孝的陌生人。
那人没有五官,却有声音。
“二十年前,家父林德旺,为你家修葺祠堂时摔断了腿,你许诺的二十两抚恤金,分文未给。”
“三年前,你强占我家水田,将我夫君活活打死,只因他看见你与人私通。”
“我叫王春娥,是你府上绣娘,你说我偷了你的金钗,将我乱棍打死,那金钗,明明是你自己赏给了外头的相好。”
一句句泣血的遗言,自一道道影口中吐出,句句都指向他们尘封在记忆最深处、早已遗忘的罪孽。
有人惊叫着从梦中醒来,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再看地上的影子,只觉说不出的惊悚。
有人则永远留在了梦里,被自己的影子,活活“看”死了。
这一夜,京城无鬼,却处处皆是地狱。
大理寺卿府。
李仲衡的寿宴正进行到高潮。
他春风得意,端着酒杯,与一众准备投靠他的新贵官员谈笑风生,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接管内阁、权倾朝野的未来。
“裴云谏倒了,这朝堂,也该换个新气象了。”他意有所指地笑道,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忽然,一名年轻的礼部官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指着自己的脚下,面无人色。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官员的影子竟像有了生命一般,脱离了他的脚底,在地上蠕动着,转向东南方向,那是织魂族旧地的方位。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满堂宾客的影子,竟在同一时间,齐齐脱离了本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冰冷的地砖上,朝着同一个方向,做出一个跪拜的姿势。
“这是怎么回事?!”
“幻术!一定是幻术!”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那名礼部官员的影子,更是缓缓抬起“手”,在地上吃力地书写起来。
众人定睛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影子写的是:“家父受贿十万两,藏于城南柳堤第三棵槐树下。”
那官员两眼一翻,当场吓晕了过去。
众人惊恐万状,乱作一团,想要夺门而逃,却发现平日里一推就开的朱漆大门,此刻竟如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
宴厅内的烛火疯狂摇曳,光影幢幢,将墙壁映照得如同鬼蜮。
无数孩童的剪影在墙上浮现,他们手拉着手,用稚嫩而整齐的声音,开始背诵。
“吏部侍郎,王启年,甲申年三月,收受裴党贿银三千,伪造织魂族匠人名录。”
“户部主事,赵德安,甲申年四月,克扣织魂族米粮,致七户人家饿死。”
一份份贪腐名录,一桩桩血腥罪证,从那些孩童剪影的口中清晰吐出,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够了!”李仲衡脸色铁青,强作镇定地厉声呵斥,“装神弄鬼!本官执掌大理寺,审过的人犯比你们见过的鬼都多!这点幻术,也想唬住我?”
他话音刚落,自己的影子,竟也缓缓地举起了手。
那影子没有去写什么贪腐罪证,只是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画,写下了两个字。
弑——妹。
李仲衡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副强装出来的镇定轰然崩塌,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同一时间,皇宫,监国殿。
萧无咎批阅奏折至深夜,明黄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
他面前,摊开着一卷尚未盖印的明黄密诏,上面“清君侧”三个字杀气凛然。
只要他的玉玺落下,一场针对裴党余孽的血腥清洗,便会立刻展开。
就在他拿起玉玺的瞬间,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和侍卫压抑的惊呼。
“殿下!不好了!”一名禁军统领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都在发抖,“金銮殿……金銮殿前的九龙石阶,自己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