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雨,冰冷而固执,敲打着城市每一个角落。
江南的身影并未出现在灯火通明之处,而是选择了一个与他内在“洁净”追求形成极致反差的地方——一座横跨污浊河流的、巨大混凝土桥洞的底部。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腐烂垃圾和廉价涂鸦喷雾罐的刺鼻味道。
浑浊的河水拍打着长满滑腻苔藓的桥墩,发出沉闷而粘稠的响声。流浪汉遗弃的破旧家当堆积在角落,几只老鼠在阴影里窸窣跑过。
江南撑着那把奢华的黑伞,站在一片相对干燥的水泥地上。
白衣在昏暗中如同一个孤零零的灯塔,与周围极致的“不洁”环境形成刺眼的对比。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厌恶或不适,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已与这片肮脏融为一体的漠然。
雨水从桥面边缘滴落,在他伞面上敲打出断续而孤独的节奏。
尼德霍格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不再是之前的慵懒或兴趣,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解剖般的探究欲。
【那个女孩……白王遗孤……】
【她的反应很有趣。】
【‘我们之前认识吗?’】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盲目的亲近感……】
【这不像是面对一个陌生的、仅仅是‘同源’的存在该有的反应。】
声音顿了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刺向一个被迷雾笼罩的核心。
【江南。】
【你的过去,是一片空白。】
【你出现在那家精神病院,像一张被凭空铺开的白纸。】
【你厌恶‘不洁’,追求绝对的‘洁净’……这种偏执,从何而来?】
【你是否……在抗拒着什么连你自己都遗忘的东西?】
江南沉默地站着,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桥洞下的阴影笼罩着他,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模糊不清。
【你的言灵是‘墓志铭’。】 尼德霍格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刻刀,试图撬开那绝对密封的保险箱,【它能抹除‘存在’,改写‘事实’。】
【那么,它是否……也曾对你自己生效过?】
【抹除……你自己的某段‘过去’?】
【看来,你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尼德霍格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并非伪装的好奇与……凝重。
【你的‘墓志铭’,对自己施展得……太彻底了。】
【连‘被抹除’这件事本身,其动机、过程、对象……所有相关的‘存在’和‘记忆’,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干净到……连我也无法追溯。】
这个发现,让这位黑色的皇帝也感到了些许意外。
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动用如此决绝的手段,甚至不惜将“动机”也一并清除,只为确保那段过去永不浮现?
江南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修长、干净得过分的手指。
这双手,可能曾经抹去过什么?抹去过谁?抹去过……怎样的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战栗,并非来自恐惧,而是来自一种极致的虚无感,从他脊椎深处升起。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对抗外界的“肮脏”,但现在,他可能一直在对抗的,是自己亲手制造的、内心的……空洞。
一个连原因都找不到的空洞。
那个叫绘梨衣的女孩,那个“白”之后裔,她所感受到的“熟悉”,是否正是指向这片被他自己亲手挖空、埋葬、且不知缘由的过去?
桥洞外,城市的霓虹灯光倒映在污浊的河面上,扭曲成模糊而虚幻的光斑。
江南站在阴暗与光斑的交界处,站在极致的“肮脏”环境里,内心却是一片被自身力量清洗过的、更加令人绝望的“虚无”。
他一直在寻找“洁净”。
却可能早已失去了“完整”,甚至失去了“为何失去”的理由。
尼德霍格的低语带着一丝罕见的、对未知的审慎,在他空荡荡的意识中回响:
【你或许才是这个世界上,被‘墓志铭’清理得最彻底的存在。】
【一个连自己为何空白都不知道的……‘绝对洁净’的谜团。】
桥洞之下,雨声淅沥,敲打着污浊的河面,也敲打着江南手中那把孤高的黑伞。
尼德霍格关于“自我抹除”的冰冷揭示,如同手术刀般剖开了江南存在的根基,留下一个鲜血淋漓、却空无一物的伤口。
那种源自自身力量的、对过去的绝对“虚无化”,带来了一种比任何污染都更令人战栗的寒意。
江南沉默地站立着,伞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
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混凝土桥墩,穿透了雨幕,投向了某个不存在于现实维度的远方。
他的声音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碎裂的质地,像是在询问尼德霍格,又像是在拷问自己空洞的躯壳:
“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词汇,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