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幽烛火猛地一跳,将孙德全枯瘦的身影在墙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他正用一方锦帕细细擦拭着指甲,忽觉指尖倏地一麻,仿佛被冰针刺了一下。
他摊开手掌,借着烛光一看,瞳孔骤然缩紧。
掌心那几道深刻的纹路,竟像活过来一般,缓缓蠕动、扭曲,最后竟硬生生拼凑出两个血红的小字:偿命。
孙德全喉头咯咯作响,惊恐地将手狠狠一甩,仿佛要甩掉什么附骨之蛆。
可那两个字,像是烙进了他的骨血里,怎么也甩不掉。
他猛地抬头,却见书案上那本厚重的《皇明典制》,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哗啦啦”地自动翻页,最后“啪”地一声,停在了某一页上。
“内官不得干政”。
那一行墨字,像是刚写上去一般,墨迹未干,正缓缓向下流淌,蠕动着,汇聚成一行狰狞的新字:但你烧过三百二十七个孩子。
“来人!来人!”孙德全连滚带爬地后退,嘶哑着尖叫。
然而,门外侍立的小太监们,却像一尊尊泥塑,僵立在原地,双目失焦,瞳孔里映不出半点烛光。
他们僵硬的嘴唇微微开合,竟用同一种语调,齐声低语:
“癸未年,腊月十七,寅时三刻,皇陵西侧……”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孙德令的心上。
他瘫软在地,那段被他刻意尘封了二十年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猛地坠入一个滚烫的梦境。
梦里,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年轻的自己,正站在火场边缘,手里死死拎着一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女孩。
一个浑身是血的织魂族长老跪在他面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磕头,额头血肉模糊:“公公,求您……求您放她一条生路!我族之秘术,皆在她脑中,她将来……必报此仇!”
梦里的自己,沉默了许久,在那双绝望又饱含期盼的眼睛注视下,终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换来了一张能抵挡“纯阴之火”反噬的保命符。
“啊!”
孙德全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指尖却触到了一片粗糙的纸张。
他颤抖着拿起,竟真是一张泛黄的符纸,与梦中那张一模一样!
他惊骇欲绝地翻过符纸,背面,一行娟秀却冰冷的血字,刺入他的眼帘:
“你救过她一次,她还你一次——现在,轮到你说真话了。”
与此同时,七皇子府。
沈砚舟将一份账册副本恭敬地呈到萧无咎面前,那上面,一笔笔记录着孙德全二十年来收受的贿赂,其中最大的一笔,正是在织魂案后。
萧无咎凝视着那惊人的数目,许久,才沉声道:“孙德全只是刀,此时将他供出,父皇为求自保,必先杀人灭口,折断这把刀。”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系着一截几不可见的红丝,正是谢扶光早前所赠的断丝针。
他将银针递给沈砚舟:“你父辈之罪,不必由你偿还。但这件事,必须由你来做。”
萧无咎的目光冷冽如冰:“明日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质问太傅崔明远:‘您在‘燎原令’上签的那一笔,值多少条人命?’”
沈砚舟脸色一白,握着银针的手微微颤抖:“殿下,若我因此丧命……”
“那就让更多人记住你的名字。”萧无咎淡淡道,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
次日,金銮殿上,死一般的肃穆。
就在百官以为今日亦是寻常早朝时,大理寺少卿沈砚舟,竟越众而出。
他清朗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殿中炸响:
“臣,斗胆敢问太傅大人!您当年在‘燎原令’上签字画押时,可曾想过,那三百二十七个孩子,也有父母?”
满朝哗然!
崔明远一张老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想去捂袖口,可为时已晚!
一道黄纸竟从他宽大的朝服袖中自行飞出,轻飘飘地,落在了大殿中央的丹墀之上!
那是一份按满了手印的供状!
“放肆!”龙椅上的萧承琰勃然大怒,猛地一拍龙案,“来人!将这狂悖之徒给朕拿下!”
殿外禁军应声而动,可刚踏入殿门,却齐齐僵住了。
他们腰间象征身份的家族铜牌,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震动,随即“叮叮当当”地自行脱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枚接一枚,朝着城中唤魂碑的方向滚去!
禁军无人敢动。
混乱中,孙德全惨白着脸,趁乱从侧门逃出,疯了般冲向皇陵深处的偏殿。
那里,藏着“燎原令”的唯一原件!必须销毁它!
他用颤抖的手打开层层机关,推开密匣,里面却空空如也。
他一抬头,赫然看见谢扶光正静静立于殿梁之上,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巧的仕女傀儡,而那份卷起的羊皮卷,就在她脚边。
“你不用烧它,”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它已经不属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