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庙深处,那根白玉针依旧深深嵌在老僧心口。
自那古老烙印中流出的,并非鲜血,而是一股股浓稠如墨、散发着无尽怨气的黑血。
这些黑血并未滴落,而是在一股无形之力的牵引下,化作一道道细长的血丝,破空而去,跨越千里,汇入京城废墟戏台之上,谢扶光微张的掌心。
她五指翻飞,如织女穿梭,将这些承载了数代罪恶与怨恨的黑血,一针一线地“织”入一具崭新的人形傀儡之中。
那傀儡不过三尺高,通体由阴沉木雕琢而成,五官平板,尚未开眼。
随着最后一缕黑血织入傀儡心口,谢扶光指尖白玉针骤然碎裂。
傀儡猛地一颤,那平板的五官竟开始自行扭曲、变化,最终定格成一张沟壑纵横、慈悲又痛苦的老僧面容。
它缓缓张口,一道苍老、空灵,不似人间该有的吟唱,自它喉中发出。
那吟唱没有歌词,只有古奥的曲调,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亡魂的重量,敲击在生者的心脏上。
这调子……竟是织魂一族早已失传的禁忌之曲——《归名录·启魂调》!
几乎在同一瞬间,千里之外的京城教坊司内。
被誉为“金陵第一手”的盲妓云娘,正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琴弦。
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她只是日复一日地弹奏着那些靡靡之音。
忽然,那古老的曲调毫无征兆地闯入她的脑海,与她指尖的乐声轰然相撞!
“铮——!”
一声刺耳的锐响,她身前的古琴,十三根琴弦竟在同一时刻齐齐崩断!
云娘浑身剧震,仿佛被九天惊雷劈中。
她那双空洞了二十年的眼眶里,蓦地流下两行血泪。
老鸨见状大惊,冲上来便要呵斥,却听云娘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癫狂的语调,脱口唱出了与那傀儡一模一样的曲调!
一曲终了,她神经质地狂笑起来,笑声凄厉如鬼哭。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老鸨一巴掌狠狠掴在她脸上:“疯了你!胡咧咧什么!”
云娘却恍若未觉,一把抓住老鸨的手腕,指甲深陷肉中,声音尖锐刺耳:“二十年前!灭门之夜!我在角楼之上奏乐,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
“我看见太后亲手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投入了祭坛的熊熊烈火!那孩子……那孩子被剥开襁褓时,我看见他背上……有一片龙鳞形状的胎记!”
崔元衡正在国师府中打坐,心神不宁。
当云娘疯言的消息传入他耳中时,他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立刻派太医令过去,就说云娘急病攻心,让他亲自‘诊治’!”他语气冰冷,“务必让她永远闭嘴。”
太医令领命,不敢耽搁,提着药箱匆匆赶到教坊司。
他遣散众人,亲自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走向蜷缩在角落的云娘。
“云娘,你累了,喝了这碗安神汤,睡一觉就好了。”
药碗刚递到云娘嘴边,窗外,毫无征兆地,骤然响起三下鼓声。
咚……咚……咚……
那鼓点沉闷而诡异,不像是更夫报时,反倒像是直接敲在人的心跳上,每一声,都让血液凝固一分。
太医令的身体猝然僵立,端着药碗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鼓声……他太熟悉了!
十年前,他就是在这催命般的鼓声中,亲手将一包无色无味的剧毒,混入了送往织魂一族的饮水之中!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三百多口人,不分老幼,口吐黑血,痛苦倒地的惨状。
“哐当!”
药碗坠地,摔得粉碎。
太医令双膝一软,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方向,猛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我不该听国师的话!我不该啊!那三百口人……一个都没能逃出来啊!”
巡检司的兵士闻声破门而入,为首的韩昭,亲眼目睹了这疯狂的一幕。
不等她上前,太医令已然状若疯魔,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一口咬向自己的舌头!
血沫飞溅,他在剧痛中含糊不清地挤出最后一句话:“祭品……必须是纯阳之体……当今陛下……不是……不是先帝亲生的……”
话音未落,他便一头栽倒,气绝身亡。
夜色更深,城郊乱葬岗。
谢扶光立于一片孤坟之上,指尖轻捻,召出了阿蝉小小的残魂。
魂魄比之前凝实了些许,但依旧怯生生的,她飘到谢扶光面前,递上一枚早已褪色的黄铜铃铛。
“姐姐……这是江蓼嬷嬷,在我被锁进地窖的时候,偷偷塞给我的……”阿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
谢扶光接过铃铛,入手冰凉。
她指尖泌出一缕血丝,如灵蛇般探入铃铛内部。
刹那间,一段被强行封印的记忆,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画面中,是年轻时的江蓼。
她竟也是织魂族的旁支,因姿容出众被选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