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扫街的老卒打着哈欠,将扫帚拖过冰冷的青石板,却在皇城最高那处城楼的台阶下,猛地顿住了。
几滴暗金色的血,早已干涸,在晨曦中像几片被打碎的金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华贵。
这绝不是人血。
消息像是长了脚,半个时辰内就传到了巡检司副官韩昭的耳中。
她心头猛地一跳,连官服的盘扣都来不及系好,翻身上马,一路卷着尘土直奔沈氏药庐。
“砰”的一声,她一脚踹开了药庐的门。
谢扶光正静静地坐在堂中,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像。
可她那张脸,却苍白得像一张随时会飘走的纸,连唇上都寻不到一丝血色。
“你!”韩昭的目光死死钉在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上。
那十根曾翻云覆雨、操控生死的纤长手指,此刻指节处竟泛起一层不祥的乌黑色。
那是灵丝倒灌,怨气侵蚀经脉的征兆!
谢扶光缓缓抬起眼,似乎是想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嘲讽的笑容,可嘴角刚一牵动,就僵住了。
她强撑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没事,不过是昨晚缝得太狠,脱力了而已。”
话未说完,一缕刺目的、与台阶上如出一辙的暗金色血液,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溢出。
韩昭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冲上前,一把攥住谢扶光的肩膀,声音都在发抖:“你把自己当成能无限续命的傀儡了吗?谢扶光!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别碰她!”
萧无咎的身影从内堂闪出,一把将韩昭隔开。
他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里却满是山雨欲来的阴沉。
紧随其后的沈知悔面色凝重到了极点,她手里捏着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绕过两人,不由分说地搭上了谢扶光的脉搏。
片刻后,她抽出一根最长的银针,对谢扶光低声道:“别动,我要探你的‘初命线’。”
言罢,她手腕一抖,银针竟从谢扶光后颈脊骨的缝隙中,无声无息地刺入。
当针尖触及到某一处时,沈知悔的身体如遭雷击,浑身剧烈一震,几乎握不住针尾。
她收回针,踉跄着退了两步,避开所有人,只将声音压到最低,对一旁的萧无咎说:“殿下,糟了。”
萧无咎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的命,已经和那件‘归源甲’彻底融为一体了。”沈知悔的声音带着绝望,“甲胄由万千怨魂织成,她昨夜强行引动全城怨念,等同于将自己变成了那张‘归名录’的阵眼。如今,甲在人在,甲亡人亡。若强行剥离,怨气反噬,她会当场暴毙;若任其发展……她体内的生机,最多只能再撑七日,七日之后,必将魂散人亡,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
萧无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身的气压却低得骇人。
死寂。
良久,他忽然抬手,“嘶啦”一声,猛地撕开了自己左臂的袖口。
在那条养尊处优、光洁如玉的手臂上,竟有一道狰狞丑陋的陈年疤痕,像一条蜈蚣盘踞其上。
疤痕周围,隐约可见早已融入皮肉的、淡淡的金色丝线纹路。
那是他幼时身中奇毒,濒死之际,被一个瘦小的、脸上沾满泥污的女孩用一根金丝穿筋过脉,强行吊住性命留下的印记。
“那就把我的命,接进她的线里。”萧无咎看着那道疤,声音平静得可怕,“她能救我一次,我就能换她一命。”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身影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现在门口。
是街头卖花的赵五婆。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虔诚,吃力地捧着一盏锈迹斑斑、满是尘土的青铜灯。
“殿下,姑娘……”她喘着粗气,“这是我奶奶临终前传下来的,她说,我们家是织魂族的远亲旁支,受过大恩。若有朝一日,有真正的织魂血脉归来,就把这盏‘引魂灯’交给她。”
那灯看着平平无奇,灯芯早已朽烂,灯油也已干涸。
沈知悔却眼神一亮,她快步上前,接过铜灯,二话不说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入灯油的凹槽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血仿佛点燃了什么,干涸的灯油表面,竟缓缓浮现出一行细小的上古篆文:“燃灯不照生人路,只为召回迷途魂。”
沈知悔猛然醒悟:“我明白了!这灯不是用来续命的,是用来‘承载’的!它可以暂时将谢姑娘体内过剩的、无法压制的怨魂之力引渡其中,为她分担反噬的压力!”
夜,再次降临。
药庐里,谢扶光独坐在那口巨大的归魂棺前。
她没有点灯,只借着月光,一遍遍摩挲着手中那枚穿着嫁衣的小巧木偶。
那是萧无咎雕的,眉眼像她,又不像她。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说书盲童李三斤闯了进来,他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惊恐与茫然。
他张开嘴,发出的,却是一个苍老、沙哑、又无比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