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内的阴气,几乎凝成实质,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厚厚的冰霜上,那寒意能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里没有灯火,唯一的微光来自阿菱手中那枚“照妄鉴”残片,惨白的光晕只能照亮身前三尺之地,更远的地方,是能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
通道两侧,每隔十步便伫立着一尊与真人等高的石像,姿态各异,或垂首,或祈祷,或怒目。
它们的眼眶空洞,却被工匠用某种惨白的骨料镶嵌了眼珠,在镜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种死寂的微光。
“姐,这些石像……好奇怪。”阿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扶光没有作声,只是并指如刀,指尖缠绕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灵丝。
她每走十步,便将金线的一端钉入石壁,结成一个微小的“静魂结界”。
这地宫中的怨念太过庞杂,像是无数冤魂的临终哀嚎被揉碎了,混在空气里,稍有不慎就会侵蚀阿菱本就脆弱的神魂。
忽然,阿菱停下了脚步。
她的身体僵住,呼吸骤停,惨白的脸上血色尽褪。
她抬起的手指因恐惧而抽搐,死死指向左侧一尊躬身捧物的仕女石像。
“是……是张奶娘?”她的声音陡然变了调,“不可能!她明明……明明葬在城外西山脚下的!我每年都去给她烧纸的!”
谢扶光顺着她的指引看去,目光一凝。
她快走几步,蹲下身,用指尖拂去石像底座厚厚的尘埃。
一行细小的铭文显露出来,字迹冰冷,刻骨铭心:
“织魂侍者·张氏,年三十,殉陵。”
殉陵?
谢扶光眸中寒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缓缓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地宫里的石头:“他们不是用石头雕刻的,他们是把活人灌注了特制的石浆,直接做成了镇墓傀。”
难怪!
难怪那七位祖傀的共鸣如此微弱,她们不是被囚禁,她们是被无数活人冤魂构成的阵法,死死地镇压在这里!
同一时间,皇陵外的碑林高台。
负责望风的赵小满正抱着膝盖打盹,忽然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
他揉了揉眼,下意识抬头望向北方。
下一秒,他嘴巴大张,几乎忘了呼吸。
一座巨大无匹的黑色宫殿虚影,竟倒悬于北境夜空之上,如同一只随时会倾覆下来的巨兽。
宫殿的四个角,各悬挂着一盏幽绿色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气。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那骇人的景象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南柯一梦。
可脚下的大地,却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轻微震颤,如同巨兽的沉重心跳。
赵小满心中大骇,手忙脚乱地点燃了谢扶光留下的引魂灯。
然而,那本该笔直向上的橘色火焰,此刻竟诡异地弯曲成一个钩子,拼命朝他脚下的土地钻去!
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吸力,要拖入无尽的深渊。
“不好!”赵小满失声惊呼,“姐姐们的魂……在往下掉!”
地宫深处。
穿过漫长的甬道,一座恢弘的核心祭殿豁然开朗。
殿堂中央,一尊三足两耳的巨型青铜鼎镇压着一切,鼎身刻满了繁复诡谲的龙纹。
而在铜鼎之下,竟压着七具晶莹剔透的冰棺。
棺中各躺着一位身着织魂族祭祀礼服的女子,从妙龄少女到雍容妇人,她们的面容栩栩如生,肌肤甚至还透着一丝活人的红润,胸膛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着。
“大姐!二姐!三姐!”阿菱的泪水瞬间决堤,她像疯了一样扑上前,双手用力捶打着冰冷的棺面,“你们醒醒啊!我是小菱!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然而,无论她如何哭喊,棺中的七位至亲都毫无反应,如同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谢扶光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冰棺上,而是死死盯着那尊巨鼎。
她绕着铜鼎走了一圈,终于在鼎足的背面,发现了一行用织魂族古文写下的铭文。
“以忠魂镇龙脉,以血脉续天寿。”
短短十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谢扶光脑中轰然炸响。
她终于明白了。
什么镇压怨魂,什么守护皇陵,全都是谎言!
这位道貌岸然的天子,所谓的长生之术,竟是窃取了她织魂一族最优秀的七代嫡系精魂,将她们当作薪柴,为他那摇摇欲坠的国运续命!
京城,一处不起眼的地下赌坊后院。
裴照一脚踹开暗门,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柳三爷的尸体已经凉透,七窍流血,显然是被灭了口。
他面无表情地命人搜查,自己则走到腥臭的鱼缸边,捞起那条已经翻了肚的死鱼。
他手法利落地剖开鱼腹,从中取出一块被油纸紧紧包裹的账本残页。
纸页上用血写着潦草的字迹:“北境马场,每月供‘活傀’二十具,用于替换皇陵损耗。”
裴照瞳孔骤缩。
他瞬间将这条线索与之前兵部克扣阵亡将士抚恤金的案子联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