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光将那块冰冷的石板递给萧无咎,指尖的寒意仿佛能透过石头传导过去。
“这不只是我家的事,”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这是皇室欠下的命债,血契在此,天地为证。”
萧无咎接过石板,入手沉甸,压得他指节微微发白。
他指尖在石板粗糙的边缘上摩挲,眼底的幽光比窗外的夜色更深。
他凝视着那句“仆嗣永堕轮回,不得超生”的条款许久,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不是悲天悯人的圣人,也无意为二十年前的冤案伸张正义。
他只看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能将高高在上的父皇彻底拖入恐惧深渊的契机。
当今圣上,晚年痴迷黄老之术,遍寻长生仙丹,最是忌讳因果报应、阴魂索命之说。
这份血契,比任何刀剑都更能刺中他的要害。
萧无咎没有犹豫,当即提笔,饱蘸浓墨,连夜写就了一封奏折。
他没有提及谋逆平反,只字未提谢家,通篇都在讲宫中异象与血契反噬的关联,请求为安抚亡魂、稳固国祚,彻查二十年前所有与“织魂一族”有过牵连之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宫女内监,追责其后嗣,以慰天道。
奏折呈上,皇帝阅后,气得当场将白玉镇纸砸得粉碎。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法掩饰的铁青与惊惧。
“荒唐!一派胡言!”
他厉声斥责,下令将奏折焚毁,封锁一切消息。
然而,回到寝宫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屏退左右,悄悄召见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德禄。
曹德禄连滚带爬地跪在御前,还没等皇帝开口,他自己就先吓得魂不附体了。
那枚出现在他床头的引魂铃,以及那只在檐角缝他嘴巴的纸人,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魂魄上。
带着足以将他挫骨扬飞的恨意,回来了。
“曹德禄,”皇帝的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二十年前的事,你……处理干净了吗?”
曹德禄猛地一颤,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干净了!皇上!奴才办事,您放心!都干净了!”
皇帝死死盯着他,眼中满是猜忌与杀意。
曹德禄从养心殿出来时,已是汗透重衣,两股战战。
他不敢回司礼监,更不敢回自己的住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逃出京城,逃得越远越好!
他换上一身布衣,趁着夜色奔向城门,却在路过一座僻静的尼庵时,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昏黄的灯笼光下,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尼姑静静站在庵门前。
是沈嬷嬷。
“曹公公,这么晚了,急着去哪儿啊?”老人声音平静,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曹德禄的神经。
“老东西,滚开!别挡我的路!”曹德禄面目狰狞,伸手就要去推。
沈嬷嬷却稳如泰山,拐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你忘了?你七岁那年发高烧,烧得快死了,是谁家小姐不顾身份,守了你三天三夜给你熬药?又是谁家,自己的米缸都快见底了,还天天让下人送一碗热粥到你那快塌了的家门口?”
她浑浊的眼中,映出曹德禄扭曲的脸。
“谢家,待你不薄啊。”
这几个字,彻底引爆了曹德禄心中积压了半辈子的阴鸷与怨毒。
他嘶吼起来,声音尖利得不似人声:“待我不薄?他们防我像防贼!我天资比谢扶光那丫头片子高多了!凭什么不肯传我真正的织魂术!我本该是继承人!是我!”
话音未落,他喉头一甜,一口腥臭的黑血猛地喷出,溅在身前的石狮子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他惊恐地低下头,只见自己胸前的衣襟下,一片蛛网般的暗金色纹路,正从心脏的位置迅速蔓延开来,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血契,开始反噬了。
同一时刻,子时。
京郊,无名碑林之巅。
谢扶光一身黑衣,立于最高处。
她面前,七盏白森森的引魂灯呈北斗之势排开,幽绿的火焰在夜风中摇曳,却始终不灭。
主傀“织魂”被她安置在灯阵中央,那张绝美的木偶脸上,双目紧闭。
谢扶光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开始吟诵古老而禁忌的咒文。
“织魂·终裁。”
这是织魂一族最狠戾的禁术,以族长血脉为祭,以族人遗物为引,集结所有枉死族人的怨力,强行启动“血契审判”。
凡当年直接或间接参与灭门者,无论生死,其血脉、其党羽,都将承受契约最恶毒的惩罚。
她神情冷漠,将锦囊中的东西一件件投入身前的火盆。
一枚雕刻着复杂花纹的骨戒,是她父亲的遗物。
一枚小巧的银铃,是她母亲的配饰。
一缕早已干枯发黄的头发,是某位不知名族人的遗发。
遗物入火,盆中的火焰瞬间拔高三尺,颜色由橘红转为诡异的幽蓝,竟在半空中化作一只抓向天际的巨掌,五指收拢,遥遥指向紫禁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