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空气,真的不一样了。
最先察觉到这点的,是走街串巷的更夫和守魂卫。
起初,只是几桩不起眼的怪事。
城西的更夫老王一口咬定,他巡夜时,亲眼看见一条死巷里的白蜡烛自己亮了起来,火苗稳得像有人在旁边挡着风。
城南的守魂卫则上报,说清扫街面的杂役疯了似的抱怨,不知是谁,总把一沓沓的纸钱在墙角堆成个箭头,扫干净了,第二天又堆起来,永远指向同一个方向。
韩昭将这些零散的报告在地图上逐一标注,眉头越锁越紧。
这些怪事发生的地点,从城西的破落巷口,到城南的废弃井边,再到北城的乱葬岗外,看似毫无关联,可当她用朱砂笔将这些点连成一线时,心脏猛地一跳。
那条蜿蜒的红线,终点直指一处——二十年前被大火焚毁的织魂一族旧宅。
“不对劲。”韩昭拿着地图冲进苏十三的绣房,盲眼的绣娘正在灯下理着丝线,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抬了抬脸。
“怎么了?”苏十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韩昭将事情一说,又补充道:“还有,最近好几个孩子都跟爹娘说,夜里看见有好多穿着旧衣服的‘姐姐’在街上走,手牵着手,不说话,就往前走。大人们都当是童言无忌,可他们指的方向,跟纸钱箭头的方向一模一样!”
苏十三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伸出手:“带我去看看。”
她们沿着那条无形的路线走了一遍。
苏十三全程没有说话,只是用她那双能感知万物的指尖,一路轻轻抚过那些堆着纸钱的墙根、被烛火熏黑的石板。
当她们最终停在织魂宅那片焦黑的废墟前时,苏十三的眼角,竟无声地滑下两行清泪。
“它们……”她颤抖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震撼,“它们不是在乱走,是在排队。”
韩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排队?去哪儿?
苏十三转向洗心堂的方向,泪水淌过她苍白的脸颊:“它们在循着一道古老的契约,回家。不,是去见它们新的家主。”
这桩怪事还没找到答案,洗心堂里又出了另一桩。
那日午后,祠堂里供奉的点心少了几块。
守卫们以为是老鼠,可谁知第二天,那个胆大包天的“老鼠”又来了。
是赵小满。
这机灵狡黠的乞儿,仗着身形瘦小,竟从狗洞里钻了进来,直奔供桌。
他刚把一块桂花糕塞进怀里,手腕就被什么东西猛地抓住了。
那力道不大,却冰冷刺骨。
赵小满吓得一哆嗦,低头一看,抓住他的,竟是一只剪出来的纸人!
“鬼啊!”他放声尖叫,可下一秒,他的叫声卡在了喉咙里,眼睛死死瞪着纸人的背后,惊恐地喊道:“你……你背后站着个人!”
空无一人的祠堂里,他这一声喊得格外瘆人。
谢扶光闻声而至,看见的便是赵小满对着空气瑟瑟发抖的模样。
她没有呵斥,只是目光微凝,盯着那只纸人,又看了看赵小满惊恐万状的脸,忽然问:“你……能看见它?”
赵小满快哭了,指着纸人背后:“不光看见它,我还看见它后面那个姐姐了!她一直冲我摇头,不让我拿!”
谢扶光心中一动。
她细细盘问下来,才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这孩子天生一双阴阳眼,能清晰地看见游离的魂魄,但他自己却毫不知情,只当那些“人”是寻常路人,以为这世上人人都看得见。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谢扶光心中成形。
她从内室取出一枚小巧的铜铃,上面刻着安抚魂魄的符文,亲自给赵小满系在脖子上。
“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沿途若是铃铛响了,你就在原地做个记号。”
赵小满得了赦令,连滚带爬地跑了。
他身后,裴照如同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一夜,京城寂静。
但对裴照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
那枚“静魂铃”一共响了七次,每一次都响得又急又促。
赵小满吓得哇哇大叫,却还是哆哆嗦嗦地在地上画了个圈。
而裴照的脸色,则随着每一次铃响,变得愈发凝重。
因为那七个地点,全是不为人知的地下埋骨点。
有的是在桥洞下,有的是在老槐树根底,有的甚至就在某户人家的后院菜地里。
挖掘出来的结果,证实了谢扶光的猜测——全是当年被秘密处决、草草掩埋的织魂族人遗骸!
谢扶光闭门一日。
她取来苏十三的一缕长发,缠在指尖,又取了赵小满因惊吓而流下的一滴眼泪,滴入墨中。
发为“引”,感知魂魄所向;泪为“媒”,照见幽冥之路。
以此为引,她织就了一面玄黑色的“引魂幡”。
子时,月黑风高。
谢扶光独自立于织魂宅那片广阔的废墟中心。
她素手一扬,引魂幡在夜风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