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渊裂口的风还未停,谢扶光抱着萧无咎踏出深渊时,整座旧祠都在震颤。
残瓦簌簌落下,香炉倾倒,灰烬如雪纷扬。
她将他轻轻放在祭坛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场未做完的梦。
可梦不会流血。
他的呼吸微弱,皮肤近乎透明,衣袖滑落的那一瞬,谢扶光瞳孔骤缩——小臂内侧的皮肉下,银丝正缓缓游走,如同活物般缠绕着血脉经络,一寸寸啃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那是她的契力。
是织魂一族最深的禁术,以魂为线,以命为引,能缝鬼魂入傀儡,也能……把活人炼成续命的炉心。
“不。”她低喃,指尖触到他手腕,冰凉得不像人间之躯,“我砸了王座,毁了命笼,说了再不让任何人当祭品……结果呢?”她猛地抬头,眼底猩红翻涌,抬手一掌轰向石制祭台!
轰——!
青石崩裂,碎屑四溅。香炉倒塌,供果滚落尘埃。
“我成了新的刽子手?”
她站在废墟中央,抱着那个快要消散的人,像被钉死在命运的悖论里。
救天下的人,救不了身边这一缕残魂;破了百年诅咒的人,亲手用契约之力将他拖入轮回之外的虚无。
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而沉重。
陈砚舟冲进祠堂,玄袍染尘,手中星盘剧烈震颤,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定格于“归虚”一格,幽光流转。
“命星陨坠。”他喘息着,声音发紧,“三日内若无变数,萧无咎将彻底脱离轮回,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谢扶光没看他,只盯着萧无咎胸口那半颗银心——跳动越来越慢,如同风中残烛。
“办法。”她开口,嗓音冷得像淬过冰。
陈砚舟咬牙:“唯有‘真名’为质,逆改天轨。需有人以自身真实姓名献祭星河,换他跳出宿命轮盘。但……一旦交出真名,那人将不再属于这世间——无碑无墓,无人记得,连鬼差都不知其名。”
空气凝固。
谢扶光垂眸,指尖抚过萧无咎苍白的脸。
名字……对她而言,早已是个陌生的东西。
她行走市井二十载,用过三百多个假名。
王氏、李氏、柳娘子、阿阮……每一个都是买来的身份,每一具傀儡背后都藏着一段被抹去的人生。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早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夜半更深,风止树静。
林九娘来了。
她身后跟着四个面无表情的苦力,抬着一口漆黑古棺。
棺身乌沉如墨,表面刻满逆转符纹,每一道都泛着暗红血光,像是用千年怨念一笔笔雕出来的。
“换命椁。”她冷冷道,掀开一角布帘,“我娘临死前埋下的最后一件东西,用双生之胎的血肉炼成,能承接残魂转移,替死续命。”
谢扶光抬眼。
“代价?”
“施术者必须交出真实姓名。”林九娘直视她,“从此天地不认,阴阳不留,沦为无名游魂。你要救他,就别再装无情。”
祠堂死寂。
良久,谢扶光转身走向角落那只从不离身的木箱。
她打开它,里面静静躺着七只微型傀儡,穿着不同朝代的衣裙,脸却全是她自己——或笑或泣,或怒或哀,皆非真容。
她一只一只捏碎。
“这个是赵家请我去驱邪时用的。”
“这个是宫里贵人点名要的‘哑女绣娘’。”
“这个……是在北境除煞时,一个死人给我的名字。”
碎片落入火盆,燃起幽蓝火焰。
她俯身,看着火中扭曲的光影,忽然笑了。
“这些年来,我收钱办事,杀人驱鬼,谁问我是谁?我不说,因为说了也没人信。”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
“但现在,我要用回那个名字了。”
火焰猛然腾起,灼热逼人。
火光之中,三个字缓缓浮现——
谢、扶、光。
清晰,耀眼,仿佛烧穿了百年的谎言。
远处山道,月色如霜。
裴照牵马立于林边,望着祠堂方向那抹未熄的火光,久久不动。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塞进老槐枯瘦的手中。
“若她不肯活……你就告诉她——”
风掠过耳畔,他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那天她说收三文钱,我没给,是因为我想请她看一辈子。”第171章 我涨价,命也值(续)
裴照的马蹄踏碎夜露,像一柄出鞘的刀,直插皇陵禁地深处。
他不是不知道那片荒冢有多邪。
千百年来,帝王埋骨于此,怨气沉积如山,地脉早已被死气浸透。
传闻每逢月蚀,便有青铜俑列阵巡游,守的是“替命之局”——以活人血气为引,换将死之人一线生机。
可这等逆天改命的术法,从无人敢试,因代价太重:施术者魂魄寸裂,永世不得安宁。
但他不信命。
他只信那个在街头木箱前冷笑收钱、却为一个濒死皇子当众缝鬼入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