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反应,比所有人预想的更快,也更荒诞。
三道诏书,连发三日,一天一个说法。
第一日,称那响彻全城的“回音”,是天雷误击前朝地宫,引发的正常地鸣,令百姓切勿惊慌。
可这说法连三岁小儿都骗不过。京城那几日晴空万里,何来天雷?
第二日,旨意立刻改口,说是妖女谢扶光垂死挣扎,残魂不散,与潜伏京中的余孽里应外合,制造妖祟。
礼部连夜加班,紧急编纂了一本《断线祸源录》,将谢扶光指为万恶之首,蛊惑民心,罪不容诛,悬赏万金缉拿其项上人头。
诏书和榜文贴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然而一夜之间,所有榜文的纸面上,都多了一层薄薄的油蜡。
水泼不进,墨染不脏。
而在榜文旁边空白的墙壁上,则出现了无数新的字迹。
有的是用锅底灰,有的是用碎炭条,歪歪扭扭地写着:“你说她是鬼,那你呢?”
更有好事者,画了一个穿着官袍的无头小人,背后牵着密密麻麻的丝线,线的那头,通往更高处的阴影。
旁边题字:“这才是真傀儡。”
官府震怒,衙役们拿着铲子刮了一天,第二天,新的字画又像鬼魅一样重新长了出来。
到了第三日,诏书的说法变得最为离奇。
竟是说,那“回音”乃是先帝显灵,警示朝中有奸佞小人蒙蔽圣听,需大兴土木,重铸礼法,方可安抚龙魂。
一套组合拳下来,百姓们都看笑了。
这朝廷,是真怕了。
柳青枝没笑。她知道,这只是对方的试探。真正的杀招,还在后头。
夜里,她独自潜入京郊的一处废弃窑厂。
空气里弥漫着新漆的刺鼻味道和一股诡异的甜香。
窑洞深处,火光通明,数十名工匠正在流水线上赶制着一批批崭新的木偶。
那木偶的形制,她再熟悉不过——正是谢扶光早年在街头卖艺时,最常用的那种仕女傀儡。
但这些,是官造的“镇魂偶”。
柳青枝藏在暗处,看得心头发寒。
只见一名监工拿起一只成品,得意地对旁人演示。
那仕女偶的眼眶中,竟嵌着细小的磁石,而他指尖拈着一撮特制的淡红色药粉,轻轻靠近。
药粉瞬间被吸附进了眼眶,监工将傀儡凑到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满足的昏沉表情。
这是要用谢扶光之名,行迷魂之实!
他们要将这批附带昏睡药粉的“镇魂偶”散发到民间,重新夺回对人心的控制。
柳青枝心念电转,趁着换班的混乱,悄无声息地摸走了一枚尚未安装磁石的半成品。
然而她刚翻出院墙,两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扑来,手中铁链带着破风声,直取她四肢关节。
是宫里的大内高手!
“柳塾主,跟我们走一趟吧!”
柳青枝心头一沉,这竟是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她握紧手中半成品木偶,正欲拼死一搏,斜刺里忽然杀出十余条黑影!
这些人个个蒙面,手里拿的却不是刀剑,而是凿子、墨斗、伐木斧!
招式毫无章法,却凶悍异常,直冲着那两名大内高手的下三路招呼。
为首的蒙面匠人一声冷笑,声音粗粝:“他们偷手艺,还想抓师父?当我们‘自手堂’是吃干饭的?”
激战片刻,两名大内高手被这群不要命的工匠缠得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柳青枝在掩护下脱险。
柳青枝将此事告知裴明远,裴师傅听完,只是擦了擦手里的刨子,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下次烧了它,别带回来。脏。”
与此同时,苏婉儿的船已经顺着运河南下。
她每到一处水陆码头,便挂起“静脉堂”的招牌,专治“醒心丸”的后遗症。
很快,她便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现象。
在一些偏远乡镇,病症竟产生了变异。
部分服用过“醒心丹丸”的乡民,不再恐惧那幻觉中的红线,反而开始沉迷于那种被“更高存在”牵引的虚幻快感,他们甘愿献祭自己的思想和判断力,以此换取不必自己做主的“安宁”。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瘾。
苏婉儿把自己关在船舱里三日,翻遍了从宫里带出来的所有古医典,终于在一部《灵枢畸症篇》的夹缝中,找到了谢扶光曾随口提及的一种“魂丝逆植法”。
结合医理,她创出了一套针术,取名“反照”。
以患者自身最屈辱、最不愿回首的记忆为引,用特制银针刺入膻中穴,不为治病,只为剧烈地激发其羞耻感,用最原始的痛楚,迫使其神智清醒,直面自己被当做玩偶操控的全部过程。
第一个接受施术的,是个主动前来求助的汉子。
针落,他先是呆滞,继而全身剧烈颤抖,最终抱着头,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啕大哭。
他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嗓子都哑了。
醒来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我给俺七岁的儿子,也吃过那丸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