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滑落,淌过眉骨,最终滴入眼中,带来一丝模糊的涩痛。宁凡没有抬手去擦,任由这天然的幕布稍稍隔绝身后那道复杂难明的目光。
慕容嫣。
听雨楼。
他默念着这两个名字,脚下的步伐却未曾有半分迟缓,踏过泥泞,碾碎枯枝,身影决绝地没入更深的灰暗与废墟之后。怀中的那块布料,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体温和淡淡的、不同于血腥与腐朽的幽香,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梦,短暂地触碰了他冰冷坚硬的现实,旋即被更汹涌的寒意吞没。
他不能停下,更不能回头。
那女子眼中的恳求与茫然,他看得分明。那是一种未经真正末世磨砺的、残留着某种秩序依赖的天真。而他,早已在那场吞噬石村的血色黄昏里,在那口魔井裂开的瞬间,被彻底抛入了唯有吞噬与被吞噬的荒野。
同行?不过是加速死亡的愚蠢选择。他的魔功,他的锈剑,他眉心的标记,都是招引灾祸的烽火。那紫袍人的存在,那头领临死前的禁制咒杀,无不昭示着这雨之仙界的水,远比表象更深更浑。他自己尚且如在刀尖起舞,又如何能负担另一个累赘?
更何况……《森罗万象诀》在体内自行运转,带来的不仅是力量,还有那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的、对生命精气的贪婪渴望。方才石室内的杀戮与吞噬,那力量充盈的快感是如此真实而暴戾……他不敢想象,若与一个受伤的、气息纯净的修士长时间同行,自己能否始终压制住那源自魔井深处的本能。
与其最终失控反目,不如就此陌路。
雨水冲刷着身体,试图洗去方才厮杀沾染的血污与死气,却洗不去渗入骨子里的冰冷与紧绷。他如同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感知放大到极致,捕捉着风雨声外的任何一丝异响,警惕着可能从任何角落扑出的危险。
脚下的路越来越陌生,废墟的形制也愈发古老奇诡。巨大的、非人形的骨骸半掩在泥泞中,坍塌的建筑残留着狰狞的爪痕与灼烧的印记,诉说着遥远时代战争的惨烈。空气中的能量愈发稀薄污浊,甚至偶尔能感知到一些游离的、充满恶意的残念碎片,尖啸着冲击他的识海,又被《森罗万象诀》无情碾碎吸收。
他就这样一路向着记忆中层飞舟残骸的大致方向跋涉,同时竭力避开那些散发着强大或诡异气息的区域。
……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方向。
慕容嫣拄着剑,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小腹侧的伤口在冰冷的雨水浸泡下不断传来钻心的疼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让她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黏在苍白的面颊上,更添几分狼狈。那身鲜艳的红衣,此刻沉重地贴在身上,不再是骄傲的标识,反而成了负担和显眼的目标。
她咬着牙,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酸涩凝聚成泪。自幼在师门庇护下长大,虽也刻苦修行,但何曾经历过如此绝境?师兄师姐们生死未卜,强敌环伺,自身重伤难行,天地茫茫,竟无一处可安身。
那个救下她的男子……
他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冰冷,沉默,手段狠辣如修罗,却又在那等险境中将她护于身后,最后……留下了那枚珍贵的须弥戒,并拿走了她几乎毫无用处的信物。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为何他的力量如此诡异,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与腐朽?又为何独行于此等绝地?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那人身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迷雾,比这永不停歇的雨幕更加难以看透。
“听雨楼……”她低声喃喃,师门的名字此刻念来,竟带着一丝遥远而脆弱的暖意。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回去的路,或者……找到任何可能幸存的同门。
这份信念支撑着她,压榨着体内最后一丝微薄的灵力,运转着师门心法,勉强抵御着寒意和伤势的恶化,一步步向前挪动。她选择的方向,隐约指向记忆中与师兄师姐约定万一失散后汇合的区域,尽管希望渺茫。
雨,冰冷无情,拍打着两个背道而驰的身影,将他们推向各自未知的命运轨迹。
……
宁凡终于在一片被巨大藤蔓缠绕的倾颓宫墙后,找到了那截飞舟残骸。它依旧斜插在乱石中,入口处的扭曲金属板和他离开时布置的遮掩并无异状。
他并未立刻靠近,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远处仔细观察了许久,确认周围并无埋伏或其他生物活动的痕迹后,才悄然潜行而至。
小心地移开遮掩,他再次钻入了这处暂时的巢穴。
舱内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积尘,死寂。他重重地靠在舱壁上,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涌上的疲惫与体内经脉隐隐的抽痛。
混沌气流因之前的消耗和一路的警戒而显得有些萎靡,魔井传来不满的嗡鸣,催促着他进行补充。
他取出那几块彻底废掉的灵石,握在手中,《森罗万象诀》运转,将其最后一丝残渣般的能量也吞噬殆尽,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