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最后一丝潮湿阴冷的风被彻底阻隔在外。门轴摩擦的沉闷声响在甬道内回荡，旋即被一种更深沉的、积压了万古的寂静所吞没。
空气骤然变得不同。
不再是外界那永无休止、裹挟着腐朽与生机混杂气息的雨雾，而是干燥的、冰冷的、带着浓厚尘埃味道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了一段被时光凝固的岁月，颗粒感明显，却奇异地将肺腑间那股因厮杀和逃亡而翻腾的血气稍稍压了下去。
光线晦暗。只有镶嵌在甬道两侧石壁上的一些早已失去光泽的月光石，残留着极其微弱的、聊胜于无的莹白晕芒，勉强勾勒出向前延伸的、粗糙开凿的石壁轮廓。
宁凡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门，剧烈地喘息了几口，努力平复着几乎要炸裂的心脏和沸腾的气血。虎口崩裂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鲜血仍在渗出，顺着手腕滴落在积满厚厚灰尘的地面上，留下几个深色的圆点。
刚才门外那电光火石间的交锋，险到了极致。那头领的实力远超寻常遗民，若非锈剑诡异，卸去了大半力道，加之对方对他那死寂腐朽的剑气心存忌惮，他绝无可能带着人强行冲入这石门之后。
他迅速检查自身。混沌气流因刚才的爆发和一路奔逃消耗颇大，此刻正自主加速运转，贪婪汲取着周围空气中那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机，并带来经脉隐隐的抽痛。魔井传来不满的悸动。眉心的标记依旧冰冷。
暂时……安全了。
他的目光这才转向身旁。
那名红衣女子，此刻正倚靠在另一侧的石壁上，微微蜷缩着身体，同样在急促喘息。湿透的红衣紧贴着她纤细的身躯，勾勒出玲珑而脆弱的曲线。原本白皙的脸庞愈发苍白，几乎不见血色，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或许是冲入石门前的雨水，或许是冷汗），随着她轻颤而滴落。她一手仍紧紧握着那柄流淌秋水光晕的长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另一手则捂着小腹侧方，指缝间有暗红色的血迹不断渗出，将红衣染得更深。
她伤得不轻。光幕破碎的反噬，加上可能更早之前的伤势，以及最后的亡命奔逃，几乎耗尽了她本就不多的力量。
似乎察觉到宁凡的目光，她猛地抬起头，清冷的眸子瞬间锁定了他的身影，警惕、审视，还带着一丝未曾散去的惊悸，如同受困的幼兽，尽管虚弱，却依旧亮着爪牙。
四目相对。
甬道内死寂无声，只有两人压抑不住的喘息声交错。
尘埃在微弱的光晕中缓缓浮动。
“多谢……道友，出手相救。”最终，是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清冷悦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和沙哑，如同冰珠落玉盘，虽碎犹脆。她的用语带着一种与这片废墟格格不入的雅致。
宁凡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底的混沌幽光缓缓流转，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与风险。他救她，并非出于侠义，而是那诡异的共鸣吸引，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此刻冷静下来，更需要权衡。
这女子来历明显不凡。其功法、气质、乃至言语，都与雨界废墟中的遗民截然不同。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又为何被那伙人追杀？救下她，是否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他的沉默和审视的目光，显然让女子更加不安，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牵动了伤口，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哼，秀眉紧紧蹙起。
宁凡的目光在她染血的指缝处停留了一瞬，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还能走吗？”
女子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对方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她咬了咬下唇，勉力站直身体，尽管身形微晃，却依旧维持着一种骨子里的清傲：“……可以。”
“跟着。”宁凡言简意赅，不再多看她，转身，目光投向甬道深处。那浓郁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他握紧了锈剑，将感知提升到极致。
混沌气流对能量的感应在这里似乎受到某种压制，变得模糊。但他能感觉到，这条甬道并非死路，深处似乎存在着某种……空洞感。而且，空气中除了尘埃，似乎还弥漫着另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金石朽坏的气息。
他迈开脚步，踩碎了万古的积尘，发出簌簌的轻响，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红衣女子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伤痛和虚弱，步履有些踉跄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始终保持着一个警惕的距离。秋水长剑横在身前，剑身上的微光是她此刻唯一的心安。
甬道向下倾斜，深不见底。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身后石门方向那一点微光早已消失不见。压抑感越来越重。
就在女子几乎要坚持不住时，宁凡忽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出现了岔路。三条几乎一模一样的通道，通向不同的方向，每一条都散发着同样的死寂与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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