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月照寒襟 第3章 夜宴

暮色,如同打翻的砚台,浓稠的墨色迅速浸染了汴京城的天空,将最后一抹残阳的余烬彻底吞噬。然而,地上的光明却骤然炽盛起来。御街两侧,无数灯笼次第点亮,绢纱的、羊角的、琉璃的,绘着花鸟鱼虫、写着酒楼名号,汇成一条蜿蜒流淌的光河,与初上天幕的疏星遥相呼应,竟分不清哪片是天,哪片是地。

夜市苏醒了。白日里规整的街市仿佛卸下了庄重的面具,露出了喧嚣而鲜活的内里。人流摩肩接踵,比白日更稠密数倍。叫卖声、丝竹声、笑语声、车马声、碗碟碰撞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灼热而充满欲望的声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炙烤的焦香、油脂的腻香、美酒的醇香,还有女子鬓发间飘过的、若有若无的甜香。

崔?独自走在御街上,身后三步外,跟着两名沉默如石的邕江军军士,周同与卢俊峰。两人皆是从邕州血战中幸存下来的老卒,眼神锐利如鹰,手掌始终不离腰刀柄半尺,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浮华帝都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煞气。崔?并未乘坐官轿,他需要这片刻的步行,让微凉的夜风吹散白日里朝堂与府衙带来的、那种浸入骨髓的沉郁之气。喧嚣的人声鼎沸,反而让他纷杂的心神得以奇异地沉淀下来。赴宴,尤其是陶承良摆下的宴席,从来都不只是吃饭喝酒那么简单。

望湖楼临汴河而建,三层主楼飞檐斗拱,在夜色中如同一只栖息在河边的巨大彩凤。今夜更是灯火通明,楼内传出的悠扬丝竹与隐约笑语,混合着酒香与脂粉气,随风飘散,勾人心魄。楼前车马簇拥,华服锦衣的宾客往来不绝。

早有陶家仆役在楼下翘首以盼,见到崔?,连忙躬身小跑上前,满脸堆笑:“崔府尹,您可来了!我家官人已在‘烟波阁’候着多时了,请随小的来。”

仆役引着崔?,绕过喧闹的大堂,沿着铺着厚绒地毯的楼梯直上三楼。推开“烟波阁”那扇精致的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暖香、酒气和食物热气的暖流迎面扑来,与外间的秋凉判若两地。

阁内极为宽敞,装饰豪奢却不失雅致。巨大的落地窗敞开着,窗外便是波光粼粼的汴河,河中风灯点点的画舫缓缓游弋,舫上歌女清越婉转的唱词,伴随着潺潺水声,悠悠传入阁内,与席间的谈笑交融,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汴京夜宴图。

“皓月!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了!”陶承良那圆润洪亮、带着几分夸张热情的声音第一个响起。他今日换了一身极为考究的暗红色团花锦袍,腰间束着玉带,更显富态,此刻正满面红光地从主位站起,快步迎上,亲热地揽住崔?的肩膀,将他往主宾位引,“快快入座,酒菜都快凉了!”

崔?目光一扫,阁内情形已了然于心。

叶英台独自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皇城司制式常服,并未着女装,青丝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下颌线。她面前只放着一杯清茶,并未动筷,见崔?进来,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窗外河面以及阁门方向,保持着一种猎豹般的警觉。她那柄从不离身的雁翎刀,随意地倚在身旁的窗棂边,月光混合着楼内的灯火,落在冷硬的鲨鱼皮刀鞘上,反射出一线幽冷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清辉。偶尔,窗外画舫的灯火晃动,投射的光影掠过刀鞘,那一线清辉便如同暗夜中毒蛇吐出的信子,悄无声息地扫过席间谈笑风生的众人,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王仲玉安然坐在席中,身着月白色暗纹长衫,气质清雅出尘,正执着一把紫砂壶,自斟自饮,动作舒缓从容。见到崔?,他举杯隔空示意,嘴角噙着一抹温和而了然的浅笑。

陶婉言则坐在其兄下首,穿着一身水蓝色绣缠枝莲纹的襦裙,外罩同色比甲,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一枚素净的白玉簪,清丽脱俗中透着一股商海历练出的干练。她见崔?目光望来,便起身,盈盈一礼,目光清澈,带着真诚的欣喜,柔声道:“崔大哥。”

“劳诸位久候,崔某惭愧。”崔?拱手环礼,在陶承良殷勤安排的席位上坦然坐下。他的位置极好,正对落地窗,能将汴河夜景与阁内所有人的神情举止尽收眼底。

“不久不久!”陶承良哈哈笑着,亲自执起一把温在热水中的银执壶,为崔?面前的白玉酒杯斟满澄澈金黄的酒液,一股带着梨花清甜的醇香顿时弥漫开来,“皓月你如今是开封府尹,日理万机,能拨冗前来,已是给哥哥我天大的面子了!来,啥也别说,先满饮此杯!这是哥哥特意为你备下的三十年陈酿梨花白,算是接风洗尘!”

崔?也不推辞,举杯道:“子安兄盛情,皓月感念。”说罢,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喉而下,初时甘冽,回味绵长,确是难得的佳酿。

酒过一巡,早已候在外间的侍女们便端着精美的食盘,如穿花蝴蝶般鱼贯而入。玲珑剔透的牡丹鱼脍、以完整橙壳为盅的蟹酿橙、形如莲蓬的莲房鱼包、炖得酥烂入味的热气腾腾的山煮羊……一道道菜肴不仅色香味俱全,更极尽巧思,彰显着望湖楼的档次和陶承良的用心。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