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中在一天之内,几乎问遍了所有稍微知道点董博士生活习惯的人,却少有人能提供他的确切住处。Www.Pinwenba.Com 吧其间寻访的重点放在董博士拥有商标品牌权的三家药品分店上。但店里人众口一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董博士在哪里,他现在早已脱离了药店经营与管理,只在每年年底参与股份分红而已。有人证实,他只要不死,就一定在他的实验室里,而他的实验极有可能在离城区八里远的效区。不过,倘若他不愿现身,就算你找到他的老巢也没法看见他本人,这也是他的生活习惯与工作性质的一部分。
许文中半信半疑,一刻也不愿耽搁地赶到了董博士的实验室前,果然是个离群索居的好地方,没有许文中那样灵敏的嗅觉和耐心的人,诚然是没法轻易找到的。大门口竖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未经预约、容许,谢绝一切来客到访,否则视为擅闯民宅,按美国人的习惯,是可以举枪自卫的。”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二点了。他走进实验室,首先迎接他的是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品由于长年缺乏阳光而揉成的令人酸出眼泪的气味,发现里面没有一个人。
即使有人,在实验室也是多余的,因为偌大的空间里除了五彩斑斓的昆虫和植物标本还带些残留的生命气息外,剩下的就是数不清的奇形怪状的组装仪器,药品、水池及摆得杂乱无章的工作台上令人眼花缭乱的瓶瓶罐罐。
许文中从来没有一次性看见过这么多的瓶子——装着粉末的小圆瓶子、装着各种有色或无色液体的细长瓶子、贴着“危险”标志的蓝色细长瓶子、体圆颈长勾着腰的瓶子、绿色大陶瓷瓶子、乳白色大玻璃瓶、棕色厚底瓶、绛色塑胶瓶、带玻璃塞或软木塞的瓶子、大口径小腹部的瓶子、带木盖的橡木容器……成排成排地放在碗橱上、书柜上,窗子下面的桌子上,以及只要是能挤进去占据的地板上,这还不包括那些长了绿霉的成垒堆的啤酒瓶、饮料瓶分散在四周的墙旮旯里,显然是邋里邋遢的主人平日里喝后顺手扔得到处都是。
许文中环顾左右,除了自己站的地方外,再没有容得下法,现在完全成了个形销骨立的糟老头了,竟立马引起了许文中的怜悯,并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过火。谁都有本难念的经,况且还有七天时间,只要面前这个人还活着,倒有的是时间去想办法。
“你出什么事了?好象刚从阎王爷那里转回来一样!”许文中小心翼翼地问。
“那不关你什么事,也犯不着你瞎操心!可你为什么要打碎我的家当?”董博士粗暴地斥问道,一点也不理会许文中心中的怜悯和关怀。
头脑稍微清醒了些,还是办正事要紧。许文中不想解释他所以采取极端行为的理由。他只是抓紧时机反反复复苦苦哀求董博士立即去给他儿子治病,因为正如政教主任妄加推测的那样,许扬已经“病入膏肓”了。
“我不会去给他治病的,”董博士直截了当地说:“这不是我的工作,我以后也再不会有工作了,这世上没有事情再值得我去做,也没有人值得我想见。如果你说不出砸烂我仪器的理由,我也不想听,但看在你是我唯一觉得有点象朋友的份上,我不予追究。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别等着我说滚!”
这下许文中又被激怒了:“拜托你千万不要把我当朋友!可是你曾经答应过一有空就去看望我儿子的,至少你不该食言。”
“我这里虽没有管制枪枝,但军刀倒有一把,双截棍若干,足以防身。”
许文中气得不怒反笑:“你还周杰伦的快使用双杰棍?”
董博士冷冷地说:“我收回那次我的话,那是在我以为不久将会制成我所需要的隐身物质的良好情绪时说的,可现在我的好情绪全部毁灭了,我现在什么工作也不想做,什么人也不想见。事实证明,这世上没有工作再值得我做了。”
许文中听出话音,或许只是自己来的不凑巧,赶上了他刚刚面临失败的打击。但这是个好兆头,作思想工作和安慰规劝人,可是后勤主任的拿手好戏。只要辅以适当的心灵慰藉,相信这老顽固会回心转意,而且又刚好是由有求于他的人来实施这项融入人间真情的工作,将会事半功倍。
“对不起,老伙计,是我太急燥了,没有及时体会你的悲哀心境。莫非你的——噢,那个什么隐形物质又失败了?但你已经失败过很多次,再多这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休整一段时间,从头再来嘛。你以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时间早把你磨砺得足够坚强,我相信你行,世间早没什么能打垮你了。我为你感到自豪,在密如急矢的挫折面前,你应该挺起老而弥坚的胸膛,疾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后勤主任一开闸,就滔滔不绝,可能会时不时地偏题。
“你放屁!都胡说些什么东西?谁说我这次又研究失败了?”董博士气得脸色煞白,他最反感别人说他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不食人间烟火,失败失败又失败。
“这么说……你,你……隐形物质成功了,那你为什么还……”
“又被人偷走了!我总共才拥有了36个小时,其中有一半时间是睡在黑暗中。”
“你骗谁呀!谁会要那破烂玩艺?又不能吃又不能喝,还把自己与生俱来好不容易长成全胳膊全腿的身体变没了,图什么呀!你以为谁都象你一样见不得人啦?”
“住口!你侮辱我可以,但不能侮辱我的发明!”
“别臭美了,还发明呢?整个就一疯疯癫癫,谁吃饱了撑着爱侮辱你似的。”
“真的……真被人偷走了!”经许文中一通快如乱麻的抨击,董博士软了下来。第一次有人这样心甘情愿地听他倾诉,挖掘他内心的苦楚,心里也能泛起一点酸酸的东西。
“我不信,要真被偷走了,你刚才为什么能在实验室里呆那么长时间不让我看见,你早用上了是不是?咦,还真有这种破烂玩意?要不就是你根本没成功,嘴巴硬撑撑面子吧。”
“你,你懂个屁!那完全是两回事,就任凭你那倒晦眼神,也想看见我?更别说使用隐形水了!真不可理喻。”
两个老家伙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开了,都忘了自己本来是要干嘛来着。看得出,吐出心扉的董博士情绪好了许多,许文中则完全沉迷在关于隐身物质是否存在的故事中不能自拔了。
“老伙计,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已经掌握了制作隐形水的技术,偷了就偷了吧,不是还可以再重新做吗?熟门熟路的说不定还能精益求精哩。我劝你看开点,人这辈子谁还不时不时丢个三瓜俩枣的。”许文中知道问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麻烦,也轻松了不少。
“你胡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不生娃不晓得那个什么疼!”显然这一番于情于理的话不知为何又挑起了董博士的伤痛:“说得轻巧!这隐形水可是说造就能造出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之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十六年!十年的各种公式、方程式、符号的计算能堆满一间仓库,六年各种基因的链接、翻转、复制、提取、解析,还有数不清的稀有动植物的光学视网膜的解剖、人体和动物心脏和血压之间不同承受能力的对比、各种差不多能轻易毒死一头牛的身临其境的试验……你,你说说看,这一切可以从头再来吗?”
刹那间,伤心欲绝的董博士活生生地把十六年来的艰辛又复述了一遍。
“但你毕竟已经成功了,我是说多少总留下了些笔记资料吧。”许文中难过地说。
“嘁,你可真够无知的,”董博士浮现了一抹对牛谈琴的落寞:“你可知道这是种什么性质的东西,人类一量掌握了隐形物质,那世界岂不乱套了……算了,跟不说不清楚的。为了不致于让研制这种物质的资料和经验流落人间,将来成为千古罪人,但我却忘了世上还有强盗这种卑鄙无耻的职业……”
恼恨地用发白的手指关节捶打着前额:“……所以,我这十六年所有的东西都装在这个脑袋里,任何人都没法偷走。”
用手指弹了弹披散着花白头发的脑袋:“可我都这把年纪了,你以为我还能启用这颗老朽的大脑吗?不行了,我就是死也再不干了,你可知道我多少个噩梦中快被脑中那些繁琐冗长的计算公式和尖酸刻薄的符号逼疯了。我再也不干了,打死我也不干了!”
“我……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既然那东西如你所说的那样可怕,你做它干什么呢?”许文中嗫嚅着,生怕话不谨慎又全引起对方的暴怒。
“可我喜欢哪,我也想少量做些出来供自己用,我喜欢那种消失在人们视线中的感觉。对于你喜欢的东西,你愿意放弃吗?”他反问道。